我们都走在通向自己的朝圣之路,一个现代炼金术士的奇幻旅程
Rather than love,than money ,than faith, than fame ,than fairness,give me the truth
比起爱情,财富,信仰,名利,公平,我更渴望获得真理。
--Thoreau 梭罗
我想我理解了信仰,在朝圣之路上。
文中照片全部来自这次我拍摄于Camino de Santiago
(1)Cerca Trova 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从前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你仿佛要读完所有的书满世界乱跑寻找一个答案。所谓的The Truth。可是,我在寻找什么样的真理呢?
如同所有哲学的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似乎所有不满足于物质世界有着精神追求的人,都不曾放弃类似的困惑和追问,那些,内心依然有着那团不曾熄灭的火焰的人们。
狭义上我认为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或者确切地说是“不可知论者(agnostic)”--取决于你如何去定义“神”的存在。我一直是一个科学理性派,不容易被煽动被迷惑,listen to everybody, but follow nobody. 尽管在本科毕业之后我偏离了科学研究者的轨道,转向人文学科,然而我一直保持着科学的精神与态度去寻找真理。
我相信美,也相信智。在古希腊神话里,我最推崇的是雅典娜Athena--她是智慧女神,是艺术女神,还是,力量的女神。
路边一口水井上看到的反战标志以及一句:Just Love
那么多的宗教与不同的文明为世人提供了那么多的“神”与“上帝”,从先民的质朴信仰到机构化组织,以及那些神话、传说的原型...对于我来说,它们的本质都是一些适应当下时代理解力的“讲故事的方式”,The way of story telling,用象征、隐喻、寓言以及拟人化的方式建立一个体系去讲述那些抽象的存在。特别是,它们诞生的语境是,大多数的受众是毫无阅读能力的文盲。
讲故事的方式受到时代与地域的局限,在文明不断进步的过程中,它们必然遭到质疑甚至嘲讽和摒弃。不是因为它的本质过时了,而只是讲故事的象征比喻的手法不再适应以及说服新时代的人们了。
我尝试透过那些嘈杂的表面去感受真实到底是什么。我无法拒绝的是,当我们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那种无法被解释的涌入心轮的力量,那种来自浩瀚宇宙深处令人敬畏的力量。
渺小的我,尝试穿过种种被曲解的、被掩饰的、被误解的表象与谎言,去拥抱你。
丹布朗的新书里有一段话“我从小就有一种直觉,宇宙背后有某种意识。在我了解了数学的精确性、物理的可靠性、宇宙的对称性之后,我觉得我观察的已经不是冰冷冷的科学了。我看到的仿佛是活生生的脚印....某种更强大力量留下的印记,而这种力量恰恰超出了我们能掌控的范围。“
这种力量强烈地吸引着我,我无法去命名它,无法去形容它,可是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很多年之后,我明白我一直有信仰,所寻找的,不过是一种能够能让我头脑去理解它解释它的方式。
意大利语这句“Cerca Trova"说的是,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2)每一场朝圣,我们踏上的都是一段英雄之旅
于是我踏上了这条Camino de Santiago,一条和通向罗马以及耶路撒冷齐名的朝圣之路。世界是怎么一步步将我引领向这里的,我不知道。就像是Paulo Coelho书里的牧羊少年,决定跟随他的梦境。这个世界给了很多人们预兆,但是只有很少的人相信并且决心跟随它们。有一度,牧羊少年也觉得自己疯了。而Coelho写这个象征意义的故事的时候,给牧羊少年取了一个名字,叫,Santiago。
Camino这个西班牙语的意思是"The Way",Camino de Santiago的意思是“圣地亚哥之路”,与其翻译成“路”,不如用“道”这个词语更加贴切。
这条道带领牧羊少年深入世界之魂,学会了倾听宇宙的语言。其实Camino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条路,然而它们又都是同一条路,THE Way,一条通向你自己的朝圣之路。
就像我在对遇到的一对西班牙夫妇解释,我其实不是天主教徒,不是怀着宗教意义上的朝圣来到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这里。他们用生硬的英语对我说“Sometimes, we don't need to understand the reason behind, just to know how does it make us feel” --有的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去理解背后的原因,只要去体验它所赋予我们的感受。
Ok, Camino de Santiago, 这是一条朝圣之路。
朝圣,Pilgrimage。是一种全球化的人类学现象。从史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古埃及和古希腊开始,无论是印度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日本的神道教...遍布所有地域的信仰。它指一段随着地理与时间线渐进的迁移,人们从某个地方出发,去往某种信仰的圣地的旅途。最有名的朝圣地,比如麦加、罗马、耶路撒冷、圣地亚哥、拉萨、恒河...那些被赋予了各种信仰意义的地方。
“朝圣”它是一个具有寓言意义的术语,它用一段通向圣地的物理上的旅途与通向真实生活的路之间做了一种象征的类比,搭建起一种隐喻式的沟通桥梁。
在圣地亚哥朝圣者博物馆里有那么一段话“The physical effort required to reach the pilgrim's goal is interpreted as a metaphor for the human spiritual journey, full of sacrifices, abnegation and heartache. Depending on the particular belief system one adheres to, the objective of pilgrimage is to reach the highest level of knowledge, spiritual renewal, glory, paradise or eternal salvation"--朝圣者通过体力上所付出的努力与艰辛的过程,被转译成为一段人类精神性的旅途, 充满了牺牲、克制与心痛,根据每个人特定的信仰体系,朝圣的目标是获得最高层次的知识,精神的重启,荣耀、天堂以及永恒的救赎。
朝圣的道路,无论你称它为“Path"或者“Way"在几乎所有的哲学里都可以找到象征意义,比如道家的“道”--抵达完满之路;佛法里隐喻抵达“涅槃”的内在解脱之旅的所谓“八正道”;在犹太教传统里,"耶和华"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上帝在途中”,而在基督教中,那就是驱散使徒们去往天涯海角的布道传播福音之路。
用我自己的理解与转译就是,朝圣是一种Walking meditation,一种用行走的方式进行的远距离长途冥想,在佛法里又被称为“行禅”。
正如我在途中用另一种视角去理解我所经历的那些教堂里的弥撒的时候,我恍然大悟,它们就是一种由神职人员所带领的集体冥想,这跟人类学上先民的萨满仪式如出一辙。
路过的小村庄里偶遇的一场弥撒
它是一段旅途。Trip这个词语无聊是在萨满的种种植物运用还是在今天我们用以描述一段路途的广泛意义里,它都形容了一种通过体验本身去完成意识维度上的转换。
“一段好的旅途,你必须‘死’一次,因为回来的那个人和出发的时候,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这种关于“体验”的重要性,正如我们的祖先循循善诱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重要性。读书是知识的汲取,而行万里路是身体力行,没有实践的知识是无法转化成为智慧本身的,毫无用处,一文不值。
“朝圣”这个行为在个体信仰系统中具备了仪式感的精神内涵,你用双脚一步一步通向“彼岸”,用一段时间去和路过的山川河流大自然对话,与自己窃窃私语,走进“世界之魂”的深处与万物共鸣。走着走着你会逐渐安静下来,走着走着你会意识到个体的渺小,走着走着你会超越自己的体力耐力极限,走着走着你会走进自己的内在。
走着走着你会明白,并没有上帝没有神明在路途的终点,在道路尽头等待你的,只有你自己。
在叶芝的那首《当你老了》里,有一句“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只有一人爱你朝圣者虔诚的灵魂”--这也许,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情诗字句了,在你也能感受到信仰千钧一发的张力与重量的时候。
我就这样出发了,Besides courage, perseverance, sufferance, I have nothing. 走在这条路上,除了勇气,毅力,忍耐之外,我一无所有。Boun Camino.
走着走着,你会意识到,无论是何种名称的上帝,它都只是一种讲故事的载体,对于能够感受到灵魂本身的人来说,你在孤身一人与天地对话的状态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力量。这就是荣格所讲述的,个人英雄之旅。
它不一定充满了跌宕起伏的奇幻历险,甚至是平淡枯燥无聊的重复肢体动作,并没有太多可以向外人描述的故事可以说,它更多的是个体发生在内在的转化过程。每一步,你都在这片祖先的土地上下载着能量与记忆。
在飞机上一路听这首歌“Where you wanna go, how much you wanna risk"
Camino de Santiago,说的是无数条通向西班牙西北部城市圣地亚哥的朝圣之路。最著名的法国之路,是从南法中世纪小镇St.Jean Pied de Port开始的800多公里徒步路线,一直通向陆地尽头的Fisterra,因为星空守护的原野直抵“世界尽头”,也被称为“银河之路”。在宗教意义之外,它是炼金术士的隐修之路,是一条“力量之路”,西方神秘学里的“宝剑之路”(如同塔罗牌)。它还是,一条由圣母隐喻了种种女神力量守护的阴性能量之路。
炼金术士真正意义上所提炼萃取的是自己的灵魂,那真正“如在其上,如在其下”的如黄金般纯粹的所在。炼金术里的“汞”“硫”与“盐”并非我们所熟知的化学元素,“汞”说的是“灵spirit",古埃及称之为“Ka",“硫”说的是“魂soul",古埃及称之为“Ba"---生命之花Merkaba的“ka"与“ba",而“盐”说的是"体verssel”,在赫尔墨斯哲学里,当“灵”进入了“体”,产生了化学反应,从而激发出一个人的“魂”,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独一无二的东西。
我记得那个黄昏,我坐在巴塞罗那到Bilbao的大巴从车窗望着伊比利亚半岛苍茫而广袤的大地,一轮夕阳正缓缓落入比利牛斯山脉的怀抱里,我带着向自己朝圣的虔诚,踏上了这段个人的英雄之旅。
我也记得第一天因为时差的缘故,清晨醒来坐在Bilbao的河边等日出,忽然想起Paulo Coelho的《我坐在彼德拉河边,哭泣》书里的女主角对着圣母祈祷“我已经重新找回了我的信仰,祈求您不要中途再次将我抛弃”,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古根汉姆美术馆边的黄昏草坪上落满了树叶,孩子们的笑声飘浮在空气里,广场上有人弹奏着Ukelele,我在吃香草味的冰淇淋,认真地在明媚的阳光里检查着遍布全身的伤疤。那些年里不要命一般疯狂冒险落下的印记,在身体上,也在精神上,又是辛酸,又是骄傲。
我像炼金术士一样一次次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逼到极限去体验那种“濒死体验”的临界状态,在那里激发出自己的潜能,一次次逼迫自己踏出舒适圈去成长,用这样的方式撞开世界的真相。我一心求死,因此无所畏惧--这并不是消极意义上的厌世的“死”,而是寻找“重生”,在这种“临界点”上冲破自我的极限。
我拿着所有的勇气赎回自己的力量,试图把自己的灵魂炼成黄金一般纯粹的品质。All, or nothing。要不一切,要不全无。
(3)魔幻现实主义的女巫漫游手记
我从Bilbao出发,在大教堂里领取了朝圣者护照,一路搭了6辆车,来到南法St.Jean Pied de Port。在朝圣者办公室里拿了贝壳,在街道上买了传统炼金术士的牧羊杖。这一天我千辛万苦地走路跨过界河从西班牙到了法国,第二天再徒步翻越比利牛斯山回到西班牙。
在朝圣者庇护所的厨房里,一位孤身上路的美国女孩帮我奋力打开了红酒,于是我邀请她一起带着酒爬上黄昏城堡的废墟。
我们静默地守候着山谷里一场壮丽无比的落日,又在繁星照耀的山顶即兴放着psytrance跳舞,我们的对话tripy到无与伦比。这个有着女巫般清澈透亮眼睛的女孩Tylor说“我收到了命运的calling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我说,“我也是”。
No one walks camino by accident。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走上这条路。
第二天我们决定一起上路。在晨曦中我们走向沉默静谧的比利牛斯山,这一天要翻越1400的海拔。
我呼唤那山,山不来,我便向它走去。
进入比利牛斯山之后,时间仿佛变得非线性。第一天徒步我们为了适应节奏,走得并不快,但是也并没有很慢,7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走了足足14个小时。
我带着传统的牧羊杖和贝壳上路
夜色完全降临下来的时候,我们正到达了最高海拔的山顶,没有任何其它还在徒步的朝圣者,雾气和寒冷开始渗入我们的身体,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我们足足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下山这段最难走的路上徒步了三个小时。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伴随着原始的恐惧,27km的路让我们的体力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刹那之间,我抬头看见了满天星空,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我们关掉照明,坐在森林里与完全的阒寂无声在一起,只是看着头顶的银河,重新找到了力量与勇气。
那一刹那我明白,“他们”与我同在。隔着亿万年的时空,寂静温柔地注视着我。
Camino的第一天,就把我们困在黑夜里,把“银河之路”的寓意用这样的方式,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Paulo Coelho那本《朝圣》里,写他足足困在了比利牛斯山7天。而圣十字若望,几百年前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也像我们一样被困在了比利牛斯山的夜幕之中,于是他写下著名的《心灵的黑夜》--“灵魂要在黑夜中加以净化,该走到黑夜的尽头,才能够接受光明”。
行走于在苍茫大地之间,你可以和各种各种牛羊马以及滑翔过天空的鹰对话。
那些脖子上戴着铃铛的是Organic DJ,隔着几个山头都能听到它们在风里的韵律回响,就像一场盛大的派对。
后来我们遇到过一个独自来走Camino的澳洲奶奶,髋骨有伤,走得无比缓慢,我们忍不住问她,这段路你走了多久?她说她走得很慢,足足走了9个小时。Tylor和我一致觉得,我们绝对不可能比她走得还慢,至于那一天翻越比利牛斯山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一个不解之谜。
后来我求证了很多熟悉Camino的人,都告诉我说,是这样的,有一个词语叫"Camino Timing", 时间在这里是非逻辑的。我在想,如果有一些超现实的经历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的话,代表它们是注定无法被分享的吧。
到了山下的小镇已经半夜,所有的旅馆庇护所都大门紧闭,我们几乎都做好了在修道院的庭院长椅上睡一晚的准备。后来机缘巧合得以陌生人帮助,我们醒在了2公里之外的一个村庄里。早上经过教堂前的广场看到介绍说,这里曾经是中世纪的main region of witchcraft,烧死无数女巫的地方,我们终于恍然大悟一切安排得理所应当。
一路上我和Tylor聊得最多的就是关于这个世界阴性能量与阳性能量的失衡。阳性能量是关于竞争、占领这些侵略性的力量;而阴性能量是关于爱、情感与连结的。然而在长达数千年的父系社会里,女性的力量被长期压抑,因为恐惧这种兵不血刃的力量,女性被种种“贞操观”以道德的名义束缚和污名化,甚至在现代文明的人权上也难以获得真正的平等。在土耳其待了一年的Tylor说起穆斯林国家对于女性从着装到地位的压抑,说起美国的性别刻板印象的荒谬。而回溯西方文明史上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所谓的女巫,只不过是意识觉醒的女性罢了。我们不是被污名化的女巫,不是被道德绑架的荡妇,而是女神,女神的力量,是关于慈悲与和平的力量。而Camino,是一条关于阴性力量之路。
从某一天起,我就醒悟过来,这就是我需要拿回到力量。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走上Camino的原因,这也是命运安排我遇到同样课题的Tylor的原因。
在回家的飞机上,我在阅读机场买的Dan Brown的新书,故事同样发生在我走过的这条路的西班牙,讲述的是信仰的议题--“就在我们走进充满不确定的明天的时候....但愿我们的哲学能与我们的技术俱进,但愿我们的悲悯之心能与我们的力量俱进。但愿爱,而不是恐惧,能成为变革的引擎”
一路上有很多风车,我拿着古代朝圣者牧羊杖的时候,越走越觉得自己像是堂吉柯德。
整条被西班牙北部太阳炙烤着的Camino,我每一天都在无意识状态下重新思考消化整个西方文明史。在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之中,试图隐藏和掩饰了多少秘密。
从前在欧洲大陆求学和生活的时候,我并没有足够成熟的世界观和独立思考能力去审视它们的谬误,只是一味极其表面地追逐着一种离经叛道的波西米亚式的荒诞与自由,本质上是一种自我逃避。
当我逐渐沉淀下来,将个体镶嵌在这个世界的脚本中去理解那些比生命更宏大的东西的时候,我也逐渐能够一点点去阅读宇宙的语言,一点点走进世界之魂,也逐渐体验到那种叫做“博爱”的存在。
既然是Trip,我就不在乎它变得更为Tripy。我一直处于一种意识高维状态,在这条充满能量的路上,我经常毫无缘由地走着走着就眼眶湿润,甚至神经质地嚎啕大哭。当看到路上每一天的日出与日落美得振聋发聩的时候,当看到太阳从潮湿的乌云背后穿透出来一点一点依次点亮万物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感受到能量注入我的心轮,满得溢出来,然后眼泪就像心的涟漪那样一颗颗掉下来。
我从小就知道我拥有这种女巫般的超能力--它们不是神通,不是传奇故事里的魔法,那都是很肤浅的东西。而是--一种与万物共情的能力。你能感受到每一棵草木背后的信息,你可以和一滴水一块石头一座山对话,尝试去理解它们的沉默。我对能量无比的敏感,在我无法去承受这种超能力无法处理这些信息的时候,因此备受折磨。人们告诉我你想得太多你太多愁善感,这个理性主导的实用主义的物质世界它们毫无用处,我也在那些“善意”的告诫中封印了我的这些能力,让自己逐渐变得麻木。
当我强大到足够去淋漓尽致地释放与享受这种能力的时候,在我的理性成熟足够为自己保驾护航的时候,我发觉它们是一种多么惊人的天赋。它们让我与万物相融体验到那种伟大的存在,听得见诸神的耳语,因此我不再孤独。
然而我也因此而孤独,因为我知道我与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活在不同精神维度的世界里,无从对话。
既然无从对话,我也不再强求是否被他人认同,因此我不再介意自己勇敢去暴露内心的柔软,柔软是一种比强硬更为结实的力量。嗯,女神的力量。
我们一起走过那些森林,村庄,小镇,城市,路过河流,山川,教堂,古堡,夕阳。一路不需要任何地图,只要寻找传统的贝壳的记号走,在这条古老的路上,900年前流传下来的指南依然有效。清晨起床就开始上路,渴了就在路边接泉水喝,饿了就走到下一个村庄的小饭馆停下来。晚上就住在专为朝圣者提供的庇护所里,大多是从前的修道院、古罗马浴场以及城堡改建的。我们每天晚上都买一瓶红酒,坐在村庄的古井边看着星空对着瓶口直接喝,它有效地缓解一天25km+徒步的肌肉酸痛,并且激发着我们日渐一日天马行空的对话。
一些村庄里会毫无征兆地出现骑马的人,你会觉得在Camino上古代和当下仿佛是时空交叠在一起的。
大多数走路时候我们一前一后独自前进,把大部分对白留给自己的内心世界。那一天我又走到忍不住热泪盈眶,我追上Tylor说“我快走哭了”,她转身看着我,我看到她已经是泪流满面。We're super connected,我看着她,就像看着10年前的自己。而她也说总是忘记我比她大了10岁, "We're just ageless, with young spirit and an old soul"。
是的,我们在走近这件古老残破的小教堂的路上就控制不了地哭泣。当我们走进去之后更是眼泪汹涌止都止不住。来自南非的教堂守护者Neil叹了一口气,拥抱了我们,然后说“我来锁门,你们愿意留下来喝茶吗?”
Neil指给我们看天花板是生命之花的形状,而门廊的鹅卵石是按照卡巴拉生命之树所铺成的,门楣上有26颗星--“圣母的衣服上只有13颗,这里,是整条Camino上能量最强的几处存在之一,很多人只是匆匆赶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间不起眼的小教堂,有的人靠近这里就感受到了能量。其实很多路之所以成为朝圣之路,是因为它们是一条地球磁场强大能量的磁力线。走这些路上,关键是“Be here",你在这里就行了,亲自来到这里去感受,你经过的一草一木,Santiago或者上帝并不在终点,而是在这条路上无处不在。”
我们席地坐在教堂前的回廊里喝茶,我说“我刚才看到那些残破的神龛,看见那些古老的教堂,从前女神神殿更替成供奉圣母的所在,尽管信仰的属性随着时代在改变,然而本质是一样的--就是,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人感受到了灵魂的存在,那些超越生命的伟大力量,于是依附某种他们可以想象得到的形式去表达这种敬畏....."说到这里我又哽咽了起来。
“很多人,甚至那些朝圣者都忘记了,这是一条关于阴性能量的路,关于爱与慈悲的力量之路”。Neil走完了Camino之后决定留下来,买下紧挨小教堂的石头房子,开垦了果园,也在这里培育神圣蘑菇,向朝圣者募捐得来的款项用以一点点修葺教堂。
“你能说一说阴性能量吗?”我想起了圣地亚哥原本就是圣母玛利亚的协调者和代言人的事实。
“大地的子宫....性能量,无论是阴性的,还是阳性的,它们都是我们生命的能量,life force。然而这种最原始的能量在文明发展不断被代码编程成为充满误解和评判的东西,导致很多人对自身的性别无法产生正确的认同,导致世界的混乱。而这些其实根本上就是你们道家思想里天地之中最根本的东西:阴和阳。”
教廷后来删除了《圣经》里关于女性力量的部分,众所周知,上帝是个男人。抹大拉的玛利亚也被涂改成一个妓女,她的福音被认为不适当留下来。处女受孕的Virgin Mary因为是母亲身份,于是成为了仅存的原始女神崇拜的代言人。她代表着基督徒迁徙来之前大地上所有被膜拜的女神形象,也代表着上帝的女性面貌,分享着女神的爱与光辉。
父系社会长期压抑女性力量,不惜篡改历史,一次一次将脏水泼向她们,无论是十字架遍布的欧洲大陆还是古老的中国印度,无论是烧死女巫还是贞洁牌坊还是从头到脚只允许露出眼睛的女性穆斯林服饰,背后只有一个原因:恐惧。性别之间的战争伴随着文明的进程。他们是如此地恐惧女性的力量会颠覆父权的根基,那些爱,慈悲与连结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将硝烟瓦解于无形,开启我们封印的感官知觉之门,就像道家讲述的水,最柔软的也是最无坚不摧的力量。
那个下午我们坐在Neil花园的秋千上,望着河水流淌。
Tylor说她菲律宾后裔的母亲几十年一直持续做着一个噩梦,梦见自己是一个中世纪被烧死的女巫。“这些因为性别带来的恐惧一代一代地流淌在我们的基因里,让我们自我压抑,无法正视自己的力量” 直到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安静的小村庄,Tylor拍下一段视频“也许是这里,我有直觉”。“什么?” “我母亲梦境里作为女巫被烧死的地方”。
这段旅途中发生的故事和对白无法用三维现实的逻辑去理解,而在这条路上,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着,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在Pamplona,最负胜名的奔牛节已经在夏天结束,我们大白天拿着葡萄酒在大街小巷晃悠。一群16、7岁的街头少年播放着Hiphop享受着懒洋洋的午后,我忍不住对他们说“Hey, boys, why not bring your speaker and let's have street party" 于是我成了一群孩子们的街头DJ,在马路上,公园里,我们旁若无人地即兴起舞,他们热爱Techno。
“我们猜,你大概21岁吧?”这群比我小了一半的孩子们害羞地问我。
“你看,I'm ageless" 我和Tylor相视一笑。
时间不是线性的,甚至不是逻辑的,我越来越发现,一个人的信念系统决定了他的视角,从而塑形了这个人所感受到的整个世界。
因为真相其实就是,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存在于逻辑之中的,而是存在于感受之中。The world is not logical, but perceptional。
两个疯狂的女艺术家相遇在Camino,向对方畅快淋漓地分享着自己的一生。那些自己能够正视或者无法正视的隐秘的伤痛,灵魂的缺口,神经质的举动,对于这个世界永不止息的热忱与爱。这些难以向旁人倾诉的东西,我们发现却轻而易举地能够表达给对方,并且同样轻而易举地能够被理解。“在Camino上,你会发现正确的人会在正确的时间地点等待着你”。
Tylor毕业于全纽约最棒的艺术学院,“在Camino上的创作,将成为我申请美国最高艺术奖学金的项目” ,她着迷于材质与行为艺术,用摄影记录下仪式感的瞬间。她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离经叛道的跳舞,在荒野上打滚,我们借助对方的眼睛,像婴儿一般重现理解自然与万物。我们给对方拍下了无数照片,可是我们的风格又是如此的迥异。“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要不然是极致的纯朴,要不然是极致的荒诞。我选择了极致的纯朴。” 她笑着说“那我选择极致的荒诞”。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去理解对方。我曾经憎恨别人在“艺术家”之前加上“女性”,仿佛这一切是一种用性别去示弱的轻蔑,有着胜之不武的嫌疑。然而在Tylor那些精灵古怪的湿漉漉的画面之中,我开始理解一些东西,一些曾经被我有意无意抗拒的东西:我不曾接纳过我的性别。我一直想证明我比他们更出色能够做的更好。
“竞争”是一种典型的阳性思维,一切“证明自己”的行为都是荒谬的,背后只是虚弱的ego作祟,只是因为自我不被接纳。“和别人去争”,这个行为很愚蠢。在爱与连结之中,没有高下,没有评判,没有竞争。
“我从来没有想过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就遇到一个人对我说,你是一个炼金术士”
“传统Camino作为炼金术士的隐修之旅,你需要一个guide”,我顿了一顿说“我想,我们互为这条路上的导师,互相帮助对方寻找答案”。
炼金术是一个比喻,自我修炼,它是关于创造的,将堕落的物质提取出它的精神性,是一种能量的蒙太奇。如同,艺术家的工作--发掘万物背后的灵魂,从而深入“世界之魂”,从而“点石成金”,将平淡无奇的事物化腐朽为神奇。就像是生命,因为灵魂的存在,从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一具肉体。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当人们看着彼此眼睛的时候,你无法不相信灵魂。
我越来越明白一个简单的事实,一个艺术家不可能没有对世界的热忱以及信仰,无论这个“信仰”多么难以用语言去描述。因为,艺术这件事情存在的本质就是用感官语言告诉人们“灵魂”这件事情是存在的。
We try to make people feel。因为这些东西,是超越了头脑处理信息的能力的,你只能去感受它。Make people think, 那是哲学家科学家的工作。
而对世界的热忱,这就是爱。爱是一切创造的动力与源泉,爱所赋予人的勇气与信念,甚至超越生死。
西方艺术无论是音乐、建筑、绘画、雕塑都和宗教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本质上都是为了向众生布道传教,为了让他们真切地在感官上感受到上帝的存在,因此向那些艺术家委托制作的。
无论在现代文明和科学真理的冲突中,基于权力斗争,宗教曾经扮演过什么样不堪的角色,然而在一点上,它坚守住了它的使命:宇宙会通过一些方式和管道向世人示现,生命里在平常的人性之外还有神性的存在。艺术的使命就是为了表达这种比生命更宏大的神性真实存在。艺术得益于宗教的载体存在于每一个村庄、小镇、城市,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中国古典艺术很多时候是属于精英阶层自我对话的工具,西方宗教的传统让艺术、仪式感面向平民大众,我很喜欢“众生”这个词语的英文sentiment being--你无法克制住作为一个人类的sentimental天性,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机器,这个世界无法成为理性运作的产物。
因此这种传统是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的,诗歌、音乐、绘画、书本以及与大自然接触之中长大的孩子,多少是能够感受“灵魂”的。而我们现在实用主义的教育则隔绝了这种可能性,我们谈论一切“有用的”“可以赚钱的”知识技术,唯独绝口不提那些能够滋养人们生命与灵魂的东西。不是这个疯狂的世界失控了,而是我们的教育让我们错失了学习爱、处理情感的方式,让我们无从去体会和感知精神世界的和超越我们自身的伟大神性。
契诃夫说“你知道应该在什么场合承认自己的渺小?在智慧面前,在美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但是不是在人群面前,在人群中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
那一天,我们路过了一座叫“Forgiveness 宽恕“的山。我们约好到了山顶做一个简单的仪式,仪式是我们对于契约的尊重,不是你和神的契约,而是和你自己的契约。
我在Bilbao买了一小段巴西圣木,山顶风非常大,我们艰难地匍匐在地上两个人用身体围住火焰,最后用石头堆起了一座围城--“你看,多么像一个神龛”。我们在那里庄重地宣誓,宽恕自己以及那些勾住我们让我们不敢前进的创伤,勇敢地越过那些让我们止步不前的恐惧,让我们无所畏惧,更好地接纳自己。Forgiveness means let it go,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难道不是吗?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部壮怀激烈的英雄之旅,每一次解决了死咬着我们不放的课题都是一场可歌可泣的胜利,尽管在别人眼里那微不足道,可是天知道我们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去面对和战胜自己。
Tylor忽然缓缓脱去自己的衣服,只剩了内衣,将自己与鲜红如血的红纱缠绕在一起,在蓝天之下,色彩冲撞得如同一幅油画。
她是如此自在地在大自然之中展示自己的身体。一路上她一直用穆斯林女人的方式用头巾遮住自己的脸,现在她却圣洁如古希腊女神一般裸露在空气里。这是她自己的仪式,关于自由的宣誓。每一场属于自己的仪式,都是自我意识的觉醒,都是在deprograming,瓦解那些强行植入我们的程序代码。你终于可以在天地间嘶吼,宣誓成为自己的主人。
我们最后抱头痛哭,她不住亲吻着我的额头“你要相信你的美丽无与伦比,勇敢自信地展示你自己”。太多的压抑、隐忍、内心的愤怒、委屈此时排山倒海地宣泄出来,断了线的眼泪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呐喊。
There is no pure good or pure evil thing, just purity itself.
这是我在临近终点的一座山上看到的话:Forgiveness is your weapon 原谅是我们的武器。
“这是我人生中最飞的一次旅行,尽管我之前有过不计其数的疯狂冒险,但是这一次发生在内在” 一切仿佛水到渠成一般,在Camino的第一天遇到世界另外一个自己,互为引导,踏上了一段无法预知充满惊喜的路,就像一部超现实的公路电影。
“你说我们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Tylor轻轻地问。
“Patti Smith年轻的时候问过这个问题,在Just Kids那本书的结尾,她说,一切通向彼此,我们成为自己。”
“我知道我会成为一个杰出的艺术家” 她非常笃定地说。
“你会的”我也很确定这一点,她浑身灵气。“我会成为一个时代年轻人的精神偶像,就像Patti Smith那样” 我说。
“我也很确信这一点”,她说,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我其实真正确定的只有一点,无论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会成为我们自己,真正的自己,而不是其它什么人。
我们像两个天真的孩子一样自由地行走在大地上,路过村庄的秋千我们会停下来玩一会,路过野猫也会停下来跟它们聊天,又或者在田野里进行我们的行为艺术拍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走得那么慢了。
这条路上,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同的目的来到这里,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在和Camino交流。大多数人保持着他们在城市的方式:设定一个目标,从一个驿站到下一个驿站,按照指南规划的行程,清晨7点出发,一路不停赶路,直到Santiago。
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不享受一路风景,只是为了完成目标。他们也许也不理解我们吧。在这条路上你留心观察,可以看到世间百态。有很多年轻人上路,为了认识不同文化背景的新朋友,为了一段旅途艳遇。而我也许早已过了为了体验而体验的阶段,除了真正的Connection连结,对于我来说,那些“where are you from"之类的空洞对白和寒暄都是累赘和多余的。有些人为了热闹而来,而我为了和自己相处而来。这一年来我回避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发誓不浪费哪怕一秒钟在毫无意义的人际关系上,这样的生活让我自己活得特别干净,也特别安静。
反正命中注定该认识的人,宇宙会用哪怕再荒诞的方式让你们相遇。届时,一个眼神就够了。而连结不了的人,哪怕你们为了回避尴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整场饭局,转眼你连对方样子都会忘记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个人不曾存在过一样。
大部队都会差不多每天同时出没住在同一个庇护所里,为了避开人群,我们有的时候会刻意停留在前面一个村庄。有安静的夕阳,有孩子们的秋千,空旷的旅社,夜晚的广场星空之下的水井边,Camino都快让我们变成酒鬼了,每天醉生梦死在朝圣之路上,我愿长醉不愿醒。
其实你也不需要葡萄酒这些东西,Camino已经足够疯狂。它一一显化你内心的恐惧,就像第一晚的黑夜那样。
那个清晨,我们坐在一个小村庄的教堂里。Tylor对着圣母像独自默默哭泣,我提醒她该启程出发了。她看着我,我明白,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This road supposed to be on our own,to seek, to process and talk to the air alone” 这条路其实是我们和自己相处的路,我们独自去寻找答案,去消化自我,一个人和空气对话。只是我们一路都舍不得分开,但是依赖也会让我们因此错过这个和自己相处的绝好机会。我在出发的时候就确定我只是想一个人沉默地走完,完全不想认识任何人,遇到Tylor之后我决定Go with the flow,然而也知道离别终将会到来。
(4)走向内心的银河之路
我们决定就在那个教堂前分开,各自上路。
没有了羁绊,我找到了更加放飞自我的节奏。几天之后8kg的背包已经像完全长在背上,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就像被干燥灼烧的太阳一路催眠,我不停地独自朝前走,走到ego自我意识逐渐消融。我知道我并没有离Santiago越来越近,而是离自己越来越近。我真的不在乎圣地亚哥这个地方,我只是需要一段大自然里的路,一段沿着路标就可以不迷失方向的路,不管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我逐渐在观察之中学会辨识大自然的阴性能量与阳性能量,树木因此有机生长的趋势,在阳光炙烤的荒野之上一片树荫都是行人的福祉。这几年一些机缘我逐渐理解了水与火的能量,在这条路上我开始慢慢懂得风与土地的能量,冷、热、干、湿的运作方式,这些都让我觉得妙不可言。
我一直在听Pink Floyd那张《月之暗面》,听到《Eclipse》里唱“All that you touch, and all that you see, all that you taste, all you feel, all everyone you meet, we learn everything by experience itself",我体验着一切生命,体验着自己体内的力量,我感受到与脚下结实忍耐的大地的连结,有时候一股股的能量从脚底进入我的身体,仿佛小宇宙被点燃一样。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与天地同在。
在路边的树上看到其它朝圣者挂上的“Never Stop Dreaming" 永远不要停止做梦。
牧羊少年说“人心全都如此。它们害怕实现更大的梦想,因为认为自己不配有这样的梦想,或者无法实现这样的梦想。一行动本该美好的时刻却并非如此,我们的心就害怕得要命...当我真心在追寻着我的梦想时,每一天都是缤纷的,因为我知道,每一个小时,都是在实现梦想的一部分,一路上我都会发现从未想象过的东西。”
"这股力量实则引导你去完成你的天命。它能淬练你的精神、砥砺你的愿力,因为这是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真理;不管你是谁,也不论那是什么,只要你真心渴望一样东西,就放手去做,因为渴望是源自于天地之心;因为那就是你来到这世间的任务"
所以我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会相遇的人会一再相遇。我们一路上短暂有过交集的人,都会毫无例外的晚上在同一个房间里遇到,而那些注定没有什么缘分相遇的人,只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道具罢了,即使物理上在同一个空间,却轻而易举地落入你的视觉盲点之中。“I see you"哪怕字面上的理解,都已经是一种奇遇。
我们重逢在星星之城。
那首意大利童谣里唱"Uno, Tue, Tre, Stella",类似我们的“一二三,木头人”。这里是星星之城Estella。清晨我在空无一人的千年神殿里和圣母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痛哭流涕,哭到几近虚脱之后索性躺在大理石地板上,彩绘玻璃窗切割出的一束光线就那么照耀在我的脸上。
我独自爬上半山上的城堡,躺在被青苔和时光的尘埃覆盖的大地上,想起那句诗“与其在山顶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我眺望着古城那密密麻麻的石头房子和高耸的教堂尖顶,是什么动力让人们这样坚持,是什么动力让人们这么努力地重建群山里一座座偏僻的小教堂。想起那本书里说“生之奥秘令我着迷,我不断地想多了解它,不断地去追寻可以为我解惑的人。最后才发现我所追寻的真理--只要有信仰,一切就能为真”。
“佛教徒是对的,印度教徒是对的,穆斯林是对的,犹太教徒也是对的。无论何时,不分男女,只要有人虔敬地踏着信仰的脚步,就能与宇宙交流,共同创造奇迹。” 就像《人类简史》里所说的,真正让体力智慧都不是最优的智人在物种选择中成为决定因素的,是我们拥有相信那些概念的能力。相信的力量能够创造奇迹。
一堆荒草继续走路,其实大多数时候,景色也是枯燥单调甚至是无聊的,可是胜在足够安静。学习走路这件事情是Dramatic了大半生的我在认真学习脚踏实地这件事情。忍耐平淡,低头走路,抬头看天。
很难想象半个月前我在一个嬉皮音乐节DJ,三天不睡觉地一直在跳舞,这仿佛遥远地像是前世。现在我身处于广袤无边的寂静中,一天没有一句对白地独自走上25km。经过大片大片已经收割完毕的麦田,眼前只有永远没有尽头的路,成片枯死的向日葵像死寂的坟场,还有田野上孤零零的树。这样的寂静空旷加上太阳没完没了的浓烈炙烤可以完全把人逼疯。我任性地失声痛哭或者尽情嘶吼,完全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
“Some people feel like they don't deserve love,They walk away quietly into empty spaces ,Trying to close the gaps to the past” 《Into the wild》
依然每天晚上一瓶葡萄酒,似乎我已经记不得清醒是种什么感觉了。我没有兴趣和任何人交谈,只是和自己在一起,这些日子里我在头脑里快速过着整个人类的历史,尽管我在这些日子里呈现出了反社会的倾向,可是我却知道,我和所有的伟大站在一起。
在Burgos的晚上住在古堡改建的庇护所里,半夜觉得这里能量极其诡异,凌晨三点半忍无可忍决定离开,后面追出来一个英国老太太说“整间屋子没有一个人睡得着,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于是和两个德国姑娘一起打算“越狱”,拿着手电仔细检查了所有的出口和幽暗的地下室,甚至爬了窗。
Burgos大教堂里的一场黄昏弥撒
然后在清晨的时候爬上山顶的城堡,一点一点等着太阳升起来,照亮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城市。下山的时候正好赶上河边吉卜赛人的市集。
路过的Burgos大学
像一场Silent retreat,沉默有助于自我内化。后来我也开始学着其它的朝圣者,开始在天没有亮的时候,在下弦月的星野底下开始徒步,逐渐的,天空被一种柔和的粉红色所覆盖,日出之前的天空竟然有着如此丰富的色彩,促不及防的一回头,刺目耀眼的火球迸射了出来,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点亮了一切。我忍不住又热泪盈眶了,嗯,为生命。
然后在晨曦中走到下一个村庄,晒着温暖的太阳吃早饭。在西班牙的荒村野店里,我各种用意大利语跟他们鸡同鸭讲,反正都是禽类的语言,倒也一路畅通无阻。
独行在天地的辽阔之间,身体越来越轻盈,肤色越来越深,眼睛却越来越亮,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我是如此的自由。
Yesterday was long ago as soon as it'll be...let the light shine down on me, when the day breaks,and the sky is changing colors,into something new i wanna see it with you,sunrise.i want to see you again,promise that you always stay.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对着一个人唱着这首歌。
完整走完Camino要至少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本来想能走到哪里是哪里。后来的几天里,我每天走满25km左右就趁着天色没黑开始搭车,能到哪里一切看天意,然而第二天继续从那里开始开始徒步。有一次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甚至有辆警车停下来帮助了我,有的时候正好赶上落脚的村庄盛大的节日,吃到一顿一路上最美味的炖菜...一切随心所欲,没有计划是最好的安排,反正也不存在什么错过不错过。
艺术,诗歌运动。让我极其感动一个古墙上的涂鸦。
有一天走了12km之后,脚踝受伤了,于是撑着走到公路上拦车。一个天使一样的姐姐二话没说停下来说“上车吧”,尽管英语并不好,一路上我们还在聊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她把我放下圣殿骑士的城堡前,正是整条路上我最想去的地方。
那天天很阴沉,风很大,我爬上这座我个人朝圣的圣殿。当初,9位圣殿骑士随十字军东征之后不愿卸甲归田,组建了圣殿骑士团,共同宣誓要热爱人类。骑士们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财产和宝剑,只为了一项事业:保护朝圣者追求一种精神生活范式去寻求智慧。在1307年惨无人道的污蔑和清洗之后,圣殿骑士们散落各地,以各种身份存在于世俗。其中就包括了炼金术士。
这里是西班牙半岛与摩尔人的战争中被招募而来的圣殿骑士团成员在Ponferrada建立的根据地,他们又被称为是“宝剑骑士团”。
我一直相信,圣殿骑士团并没有就此消失在历史之中,直到今天还存在着。守护信念的人们,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只是以更隐秘的方式,默默无闻地交付出他们的生命去守护他们认为值得的事情。
穿越平原又到了山区,景色也从一片荒芜渐变为湿润的森林。我从日出走到日落,此时里头脑的噪音已经逐渐关闭,我停止了思考,只是与周围所看见的消融在一起。那些云朵的色彩,那些空气里的气味,那些大自然里周而复始的生死循环,仿佛我也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千百年来的朝圣者沿着这样的道路一直走向大陆的尽头,为着荣耀,梦想,救赎,承诺。一场长途的Walking meditation,又被称为是“a way of purification 灵魂净化之路",人们通过节制与自律的苦行受难去通向宽恕和原谅,走向灵魂的自我完善。
从15世纪开始,这条路也被用于知识学习的路。人们从不同方向走向Santiago,源自于一种人文主义的冲动和骑士精神的浪漫。也曾经作为一种惩罚,Santiago之路用于流放和自省。
今天依然有着此起彼伏的人们踏上这片土地,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文化、宗教、亲近自然,仅仅作为徒步健身,以及出于神秘主义的动机,或者,逃避现实。
脚踝的伤还没有痊愈,爬上坡的时候会有一些吃力。有一天一个男生从身边路过的时候,回头问我需要不需要帮我把背包背上去,我说谢谢不用。他往前走了几步之后转身对我说"Be strong"。
我记得拜伦写过一首诗“There is pleasure in the pathless woods/There is rapture on the lonely shore/There is society where none intrudes/By the deep sea and the music in its roar/I love not man the less but Nature more”
我向着天地尽头朝圣,在从大自然的原始链接中试图寻找到我们内心深处那种语焉不详的敬畏。
我路过一座座山,一条条河流,在群山回唱之间,在生命的呼吸之间,在朝圣者祖先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里,在那些震撼到我们舍得忘记了自己的日出与日落里,以最大虔诚,愿意把自己交付出来,交给那种比生命更宏大的力量。
有的时候,当我看着这条没有尽头的路,The Way,我会油然而生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这是一条由成千上万的朝圣者用自己的双脚踩踏出来的一条物理上的道路,然而在精神上,它却是由成千上万的个体自己的路叠加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Everyone has his own way.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习方式,他在心中反复对自己说。他的方式不属于我,我的方式也不属于他。但是我们俩都在追寻各自的天命,为此我尊重他。”(The alchemist, Paulo Coelho)
Camino之所以让人们感受到了巨大的能量,是因为它是不计其数个怀着信仰的人用上千年的时间用虔诚铺筑而成的。有几段Camino和早期的通向古罗马之路重叠,你会看到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保持传统不停地将石头累积起的壮观场景。
这里的风、尘埃与大地的磁场中记载着灵魂的气息。你看到一个个追逐着自己天命的鲜活生命路过的足迹,如果这条路也有意识,它一定也会在猜想,人们从哪里来,又走向哪里去。
人类文明史上很多东西随着时代一一湮灭,这个过程是自然有机的,因此我觉得物质的非物质的文化遗产并没有太多必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保护,反正来来去去,都只是地球50亿年历史中瞬间罢了。可是只有一个行为似乎始终不曾消失过,就是,信仰。
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必须相信些什么东西,不然虚无本身将吞噬你,直到尸骨无存。
这条路,是人们用灵魂走出来的一条路。
有的时候我安静地坐在小教堂里看着圣母以及耶稣,各种神像和圣人的雕塑,我在想,那些古代的艺术家们是从什么来的灵感去描绘他们心中的上帝和信仰呢?然后我在留心观察的时候,从那些朝圣者的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是慈悲与善良的表情。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call himself a MAN...How many years can some people exist, before they're allowed to be free" 亲爱的,答案并不在风中飘,一切答案去问你的影子吧,它都知道。
最后一天我决定挑战自己的极限,整整一天一夜,65km。
在完成了一天30km的徒步之后,在公路上最不可能搭到车的地方我竖起了拇指,一切看天意。一对老夫妇不但很快停了下来,还非常好心地执意为我多开了40km,将我放在离终点67km的一个村庄。温柔的黄昏沉甸甸地覆盖下来,我打算从这里开始做一件疯狂的事情,夜行徒步。如果说第一晚被困在比利牛斯山的黑夜里是无法选择的,那么今夜我主动选择独自走进黑暗去攻克我的那些恐惧。
这条朝圣之路非常安全,也就是说所有对黑暗的恐惧都来自我内心,我的投射。同时我也想看看24小时徒步在体力和精神都达到极限之后,我的意识是否能够进入另外一个维度。我一次一次用这样的方法逼“死”自己,去提炼那个上界与下界共通之物:黄金般纯粹的灵魂。
我就这样,走进了那个温驯的良夜。
朝圣之路上最后一个印章居然是我在一片荒野之中得获得的。夕阳西下的安静空旷里,一块古老的石碑上,一枚印章独自躺在那里。一首简简单单的诗 “种下一颗心,在地球这颗星星上,另外一颗星星,在永恒的路上”。
石碑上用古典的相框精心裱着了一张图。“新的讲故事的方式”,我默默地对自己说,“这就是新世纪的福音书”--音乐,数学,化学,物理公式...今天的人们依然能够看见“上帝”无处不在。
像是一个默默的祝福,目送着我走进黑夜,去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宣战,给我力量,走进世界之魂。
“元素,原子,物质 ,能量,声音,音符...都是光里所承载的信息。信息是因为感受和情绪产生的。”
“当你闭上眼睛在梦里你可以看见暗物质是由黑暗的光所点亮的”
“想法和感觉创造了时空”
“潜意识,感受,情感,时间创造了空间、念头、思想、意识、能量、原子、元素、物质,信息,音符,声音,音乐,以及生命”
我忍不住热泪盈眶,不是因为上面的概念的对错真假。
任何一门学科,数学,物理,化学,天文,医学....它们的起源都是人类在追求精神性的存在的时候,试图解释世界起源上帝是否存在的时候,所不经意诞生的副产品。就像炼金术,现代化学是它“术”部分的延伸,而它“道”的部分,成为了赫尔墨斯的心智转换哲学。
千百年来,有人在祈祷中冥想中感受到了“上帝”,有人在音乐里感受到了他们,在数学公式里,在夜晚的群星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令他们沉醉,牵引着他们一再深入,所有人都找到了一条自己的路,the way,在那条路上他们能够用自己的创造力与“上帝”交流,从而超越了自身进入到那种伟大的体验之中。
任何一门学科说到底都是一个解释世间万物与我们存在的角度,都是一门哲学,因此“博士”依然被称为“PhD"---"doctor of philosophy哲学博士"哲学的词根‘sophy'拉丁原意就是“智慧”。
“术”的部分是在物质世界里的实践与体验,而“道”的部分是信念是他们与神性之间的承诺,确保着他们不会在这条路上迷失,这就是信仰。人们运用实践来将飘渺的知识信息凝固成为自己手里结结实实的存在。道离开了术是空洞的,而术离开了道就像没有灵魂的肉体,是死的。
炼金术里的“汞”“硫”“盐”,对应我们的“灵”“魂”与“体”。现代文明科技的发展令越来越多的人迷失和堕落,是因为致力于“术”的研究和发展中,人们忽略了指引它们前行的纲领性的“道”,“术”与“道”是割裂的,人们自大傲慢地以为它们是分离的。只有“体”而缺乏了灵魂的照料与温度,就像是没有医者仁心的医术--最后真正能够点石成金的“哲人石”,是爱,是慈悲之心。
牧羊少年最后在沙漠里与风对话,与太阳对话,他在千钧一发的那个极限中需要找到世界之魂才能活下去,他的心教了他说世界的语言:“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是爱使一切变成了金子,当心中有爱的时候,我们就能化成天地万物中的任何一种”。这本Paulo Coelho写给全世界人们看的寓言故事,我们翻译成《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它的原名是《The alchemist》--炼金术士。
而当你心中有爱的时候,当你有信念信仰的时候,你根本不用去理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你自然能够找到你的天命,你的那条路,并且在这条路上找到收集所有的信息与知识。因为这种驱动力让你具有力量,无所畏惧,你如饥似渴地渴望一切能够达成心愿的方法,人类的文明,我们所有的学门技术就是那么诞生并且发展起来的。
“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你对某些东西具备热忱与激情的时候,你就因此能够进入这些事情的核心。
我们的教育用实用主义不停地填灌给孩子们知识,本质是功利思想去诱惑去威胁,却只会让孩子们厌恶与抵触,因为那不是心的语言。因为我们的教育只教了”术“的部分,却没有告诉他们背后的“道”,没有教给他们最重要一件事情,那就是,爱。
我在Camino上走路,I walk on my way。我走进它的阳光明媚,我心中那些被世间万物点亮的光明一面,我也走进它黑夜,去直面去挖掘我自己内心的恐惧和黑暗。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我们必须接纳它。
幸好的是,一路有头顶的银河相伴,我默默祈祷,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请指引我前行,让我永远不会迷失在黑暗中。而是穿越它,就像那句拉丁谚语:Per Aspera Ad Astra 穿越星星遇见你,直到遇见我们自己。
在一个山头孤零零的旅社餐厅吃了晚饭,老板特的送了我一大壶红酒给我路上壮胆取暖,那个时候夜幕已经严严实实地降临了。我笑着说,也许你们是我今晚能见到的最后的人类。
我沿着箭头和贝壳在夜晚开始走路,离开人烟。没有灯光的大自然到了夜晚就像墨水一样密不透风的漆黑,我甚至没有手电,只有手机在必须的时刻用以照明。因为眼睛在黑暗中失去了大部分的能力,因此我用心和耳朵去听。
走道荒野的时候,一路有群星作伴,心里是平静的;走过村庄的时候经常引起大规模的此起彼伏的狗吠,伴随着它们不知道从那里奔跑过来的声音,这让我开始的时候非常害怕,后来也习惯了;路过墓地的时候我承认我是胆怯的,但是慢慢也调整好了心理节奏。最可怕的是穿越夜晚的森林。
在白天,阳光从树叶之间清透的洒下来,你在这里,会觉得世界是多么和谐美好,可是到了夜晚,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你甚至抬头也看不见繁星--“他们”在我头顶消失了。伴随着也许是丛林里的小动物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和那些黑暗中出没的眼睛毫无预警地在哪个角落里盯着你,让人产生一种对于“Unknown"未知的心理投射之中,在想象里产生了各种可能性的幻觉。
我陷入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里。我开始和自己说话,越说越大声,带着隐约的哭腔。最后我开始用最大的声音和“她们”说话,圣母啊女神啊大地上的阴性力量,我请求赐予我力量走下去。
无力和害怕的时候,也许祈祷是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那本书里说,“一旦进入沙漠,就不能走回头路。”赶驼人说,“既然不能回头,我们就只应该关心今后以什么方式行进最好。其余的事,包括危险不危险,就都交给安拉来管了。”
然后我开始感觉到莫名的愤怒,我用手里牧羊杖暴力地挥舞,我大声和“她们”讲述着我内心深处种种委屈,从一个婴儿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所获得各种创伤,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一次一次我尽了最大努力去发现问题,试图解决,但是重复模式的轮回依然让我困在那里手足无措。到底怎样才能找到我的力量呢?到底什么才是那把钥匙呢?这一次我是不是又要像之前几次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又要跌倒在同一个课题上了呢?那么我又如何才能拥有再次相信的勇气呢?让所有的一切都逼死我好了,大不了一切重头再来一次。
那本书里的话不停地回响在耳边“圣母啊,我再次找到了我的信仰,请不要中途再次将我抛弃。”
我一边哭得天昏地暗一边指天骂地。我开始理解蒙特的那张《呐喊》,我感觉到内心深处一个最原始的声音在嘶吼,逐渐地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团生命之火,我感觉整个小宇宙都被点燃了,迸发出耀眼刺目的光,甚至这种光变得在物理世界上清晰可见,照亮了整个黑暗的森林。
我听见我的心底里在说“我不害怕你们,我是女神,我什么都不害怕”。最终,我大声地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灵魂深处那团生命之火在最深的暗夜里与神性连结到一起,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像温泉水一样涌上来的安详与平静。
我走出了那片森林,汗水让我浑身湿透。
甚至在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又再次嚎啕大哭了一次。
我在一片荒野里席地而坐,一片银河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Santiago这个地方,从前名字意思就是“星星的原野”。
那一天晚上所看到的银河。
《朝圣》那本书里写“我试着理解头顶这片神秘的银河。它的繁星引导我来到这里,并默默引导着全人类的孤寂与命运”。
我默默地凝视着它们,试图去理解,虽然我知道它们远远超越了我头脑的理解能力。然而我却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给了我多么大的勇气与力量。在临近终点圣地亚哥不到40公里的地方,我开始明白,我不是靠体力耐力意志力一路走下去的,而靠的是信念。
“告诉你的心,害怕比起伤害本身更糟。而且没有一颗心会因为追求梦想而受伤,因为追寻过程中的每一片刻,都是和神与永恆的邂逅”
我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一个漫长的夜晚。人是多么的渺小,整条圣地亚哥之路从头到尾,开车不过7个小时,可是我们竭尽全力走了一天一夜,在地图上才移动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微不足道的一小段。
我甚至在路边睡了一觉。最终走到下一次有人烟的小村庄,走到小教堂前广场的喷泉边上的长椅边上,终于疲倦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我甚至背包都没有卸下来,只是打算靠着它休息一会,结果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黎明前刺骨的寒冷迫使让我把所有保暖的衣服都穿上,依然战战发抖。我已经彻底感觉不到我的双脚,只有一阵阵膝盖的剧痛提醒我还活着。
我又走了一个小时,在下一个村庄,白花花刺眼的车灯从背后直射过来,我回过头,看见一辆开往Santiago的公共汽车,清晨的第一班车,我了想一想,决定停下来,上车。
喝了两口水壶的红酒暖身,我靠着车窗,昏死一样沉沉睡过去。
终于暖洋洋橘色的阳光从车窗外面照射进来唤醒了我,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Santiago到了。我还活着。
走进Santiago还有大约三公里路,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迎着晨曦走入了这座和罗马以及耶路撒冷齐名的圣城。就在清晨曙光一点点唤醒整个城市的时候。
一路的风沙星辰,只为遇见你。
这个位于Santiago城外的标志,一定给很多朝圣者莫大的安慰和鼓励。最后一步,Compostela大教堂近在咫尺,走到这里,我开始放慢脚步,没有想象中的种种兴奋喜悦,只是一种意外的平静。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贝壳标志,其实那画的是太阳的光芒,我们向着光明一路走来。
我知道其实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路。I have done my way.其实我来到这条路上,我在这里,无论是用什么方式,就像古人走路,骑马,现代人骑自行车,或者我路上搭车了几段,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到不到终点圣地亚哥,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走过的不是一条地理上的路,而是我们经过自己的路。
就像我根本就没有去拿我的朝圣者证书。原因很简单,我在Santiago几次经过朝圣者办公室,都看见没有尽头的长队。我问自己,你需要这张证书吗?你需要浪费几个小时排队去获得一个证明吗?不需要。
我不是向着圣地亚哥朝圣,不是向着基督徒的上帝朝圣,我是向着自己内心朝圣。这条路最好的证明就是我被一路太阳晒到黑得发亮的皮肤,那是阳光留下的刺青,以及,一段旅程所完成的内心的转化。Trip, means transformation.
朝圣终点的Compostela大教堂前的广场上,背包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的朝圣者蔚为壮观地躺成一片。走到这里,一口气终于卸下。
有的累得直接在阳光下睡着的,有嚎啕大哭难以控制情绪的,有一群人抱头痛哭热泪盈眶的,有一起合影尖叫的,但是更多的人则是非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座千年以来吸引着无数朝圣者前赴后继的建筑物,也许是想到了一路的艰辛吧,脸上不知道是悲是喜。
反而是到了这一刻了,它真的出现在你眼前了,你却只有凝视着它,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一切物理上体力上的体验,此时,在这里,都转化称为私密的个体内心旅程。
我,以及Compsotela大教堂。背着的是朋友给我用蓝晒做的帆布包,上面是一个炼金术里“铜”的符号。它是金星的符号,是维纳斯的符号,在炼金术里,铜可以引发爱,平衡,女性能量和艺术创造力。
这个故事其实只写了一半,因为篇幅,我不得不分上下两集连载了。因此到这里,我只能打上“未完待续”。在下半集的故事里,我讲写到我出发去“世界尽头”Fisterra以及朝圣终点的另外一场“朝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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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轶
独立策展人,新媒体艺术家。嬉皮风格的旅行者.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 以及写作。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
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致力于研究基于人类学萨满文化与认知神经科学的艺术治愈理论的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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